她出生的時候,家人都覺得很納悶:「這丫頭到底長得像誰呀?」

 

全家人都有立體的五官和修長的身材,只有她的身上完全沒有這些優點。如果真要找出她跟家人的相似之處,似乎只有從缺點著手了。

 

她的頭髮稀疏,又細又軟,這樣的髮質就像早已禿頭的外祖父;身高只有一百五,據說是得自嬌小的曾祖母遺傳;膚色像祖父一樣黝黑;體質跟媽媽一樣容易過敏 。這些人是怎麼回事?好像每人都打定了主意,要把自己身上的缺點全數傳給她似地。

 

原本爸媽生了哥哥、姊姊之後,已經功德圓滿,沒想到又意外懷了她。她的確是頗讓人意外,哥哥、姊姊是俊男美女,既聰明又有才氣。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倒是跟兄姊有點像,只是全部湊在一起的時候,就不怎麼好看了。其他方面的表現也是平平而已,只有作文還差強人意,但也不是頂尖的。

 

哥哥、姊姊十六、七歲的時候,就都有了男、女朋友,她直到二十歲竟連個交往對象都沒有。通常在人群聚集的地方,就會有所比較。不管是高中或大學校園裡,漂亮的女孩追求者眾,出色的男孩仰慕者多,長相平凡個性又不突出的就乏人問津了。走在路上沒人多看一眼,參加聯誼也沒人搭理。所以在她年滿二十歲的時候,爸媽就急忙幫她安排了第一場相親。

 

爸媽認為以她的條件,滯銷是必然的,所以要早做準備。相親是一對一,沒有出色的同性當場給把她給比下去,成功率應該會比較高。如果從二十歲就開始相親,到了二十五歲應該能夠成功地把她推銷出去。這是深謀遠慮的做法,也是家人唯一能幫她的地方。

 

第一次相親時,媽媽幫她化了個大濃妝,還盛奘打扮了一番。男女雙方人馬眾多,一起相約在大飯店的西餐廳見面。

 

她心裡很緊張,眼睛不敢斜視,連對方男子的長相也沒看清楚,肚子很餓卻不敢多吃,只聽得介紹人說得天花亂墜,後來就變成雙方家長的聯誼會了。好不容易閒雜人等都紛紛退場,只剩下她與男子兩人尷尬對坐。

 

男人的臉方方的,戴的眼鏡也是方方的,是那種看過幾次都不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眾臉。他在銀行上班,職業還算不錯,只是有點木訥。沈默了好幾分鐘,他才問道:「妳才二十歲,為什麼這麼年輕就開始相親呢?」

 

這個問題有點尷尬,她在心裡衡量了一下,這個男人跟她應該不會有未來,就坦言道:「還用問,當然是被逼來的。」

 

男人一愣,隨即笑道:「我也是耶!不過既然來了,就多坐一會兒,回去也有個交代。」

 

看樣子彼此都不來電,她鬆了一口氣,覺得肚子更餓了。

 

又過了五分鐘,男人終於忍不住:「小姐,妳不介意我出去抽根煙吧?」

 

她如獲大赦,忙道:「請便!請便!」

 

男人前腳一走,她便迫不及待地把餐盤中的菜吃了個底朝天。男人去了半個鐘頭才回來,她已經來回好幾趟自助餐台,把肚子漲得鼓鼓的。

 

第一次的相親,當然以失敗告終,可惜,雙方父母倒是蠻談得來的。她的家人沒有因此放棄,他們早已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,就更積極地託人為她介紹對象。她倒是沒有異議,反正一回生二回熟,多去看看也沒有什麼損失,而且還有免費大餐吃。相親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份,雖然總是功敗垂成,但她早已不把得失放在心中了。後來相親飯越吃越多,餐餐都是大魚大肉,終於把自己吃得圓圓胖胖的,成功機率就越來越低了。

 

終於有一次,對方有了想繼續交往的回應,但是當那位介紹人再次踏入她家的時候,差點被她媽媽給轟出去。

 

「你以為我的女兒沒人要嗎?居然介紹那樣的對象,三十歲不到就禿頭,滿臉都是青春痘疤,還有!還有!看看他胖成什麼樣子……」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媽媽氣成那個樣子。

 

「太太!您不是說男人的外表不重要嗎?人家自己開公司也算是個老闆了,再說,您自己的女兒不也是胖胖的?」

 

這個人從此被她家歸類為拒絕往來戶,但是相親宴還是從沒間斷過。

 

她大學畢業後,進了一家小公司做事,每天接觸的就是那幾個人,機會越來越少,年齡越來越大,終於到了預定的二十五歲,相親次數早已數不清了,結婚仍是遙遙無期。

 

這時哥哥、姊姊都已結婚了,姊姊從好幾位追求者中好不容易才挑出了結婚對象,哥哥結婚時打碎了很多女孩子的心。她當了兩次伴娘,接到了兩次新娘捧花,這樣並沒有為她帶來好運,紅鸞星始終不動如山。

 

她的相親生涯還在持續著,一次她懷疑碰到的是黑道大哥,那人看起來跟一般人沒兩樣,吃飯時後面竟站了一排戴墨鏡的黑衣人,那是她唯一一次吃得不暢快的相親飯。幸好對方並沒有看上她,也就沒有被搶去當壓寨夫人的危險。

 

有一次差點成功了,但對方是個媽咪Boy,他是母親呵護長大的獨生子,什麼事情都要先問過媽媽,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。

 

他的口頭禪是:「我媽說……」,所有的話題,幾乎都圍繞著他的媽媽打轉。「我媽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,妳一定會喜歡她的。」;「我媽喜歡胖胖的女孩子,她說這樣比較有福氣。」;「在英國留學五年的期間,我跟我媽都在一起……」

 

她再也聽不下去了,雖然三十歲轉眼就要到,但是只要想到以後要跟他和他的那個媽永永遠遠在一起,她就覺得渾身發麻,最後只好忍痛放棄。

 

她這個意外的女兒,註定是一輩子沒出息了,沒想到一向不讓父母操心的兄姊也陸續出了問題。先是哥哥外遇離了婚,不久姊夫劈腿戀上年輕小秘書,姊姊一怒之下馬上跟他離婚。

 

姊姊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哭啼啼,並咒罵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:「他當初是怎麼追我的?那時比他條件好的人我都沒看在眼裡,他不過纏人的工夫做得好,又會裝烏龜,被怎麼作踐都不會生氣,我才勉強答應嫁給他的。才過了幾年而已,我都還沒老哩,他就喜新厭舊了。小妹,我告訴妳 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。我真是搞不懂,妳幹嘛那麼聽話,老是被押去相親呀?這年頭不結婚才是對的,妳一定要聽我的!」

 

事隔不到半年,姊姊就完全忘記對男人的深惡痛絕,與公司裡一個年輕下屬陷入了熱戀,那個男人才剛從大學畢業。現在,她的嫂嫂十九歲,未來的姊夫年齡也小她一大截。

 

終於在三十歲的時候,她完成了第一百次相親。第一百個男人,長相平凡無奇,還有一雙特別細小的眼睛——睜開與閉上時大小都差不多。他的年紀已接近四十,晚上九點就開始打呵欠。現在的相親宴不再像以前那樣人馬雜沓,從頭到尾只有男女主角兩人而已,他們埋頭把各自的飯吃完之後,就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了。坐了一會兒之後,男人問道:「小姐!妳不介意我出去抽根煙吧?」

 

她已經見過大風大浪,早有應付的餘裕:「請便!請便!」

 

她不知道相親飯是否要繼續吃下去,但是一個人一生之中,如果有一件事情持續做了一百次,也算是有恆心毅力了。

 

她多年來有寫日記的習慣,每次相親的經驗,都詳細記在日記裡。她把這些經驗重新潤飾整理,集結成書,託了一位出版社的朋友幫忙出版。

 

她最大的優點,就是文筆還可以,那些失敗的相親經驗經過一番加油添醋和生動描繪之後,變得很有趣。意外地,那本書推出之後居然大賣,她意外成了暢銷作家,這完全是始料所未及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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